簡記李璧夏醫師

周蒙愛

敬虔父母

母親李璧夏（1909-2005）生於甘肅蘭州，祖籍福建惠安。清末她父親李文祥外派，先後出任蘭州郵政局長、鹽務局長；她母親張愛蓮為家中長女，持家未上學且晚婚，婚後三月，她便開始以閩南拼音學讀聖經，一直到老。我從初一起到上大學前，都陪她同住，知道她的這一習慣——每日讀聖經，也讀報。

外公少年時在教堂掃地，傳教士樂意讓他讀書。他從福州英華書院畢業，考入北京協和醫學堂學醫，由於家貧，僅一年輟學去當郵差。大清國貪腐，收不上稅，國庫空虛，委托英人代理郵政、鹽務、海關等，外公因誠實和英文好，屢次受到提拔，升為局長。後外派雲南、甘肅等省，得雙倍津貼供子女子姪上學。外公平日生活儉樸，五十年代初入殮時才將手縫布襪換為洋襪。

被主救活

璧夏於12月25日聖誕節出生，四十天時因種牛痘後患肺炎及嬰兒硬化症没了呼吸，外婆誤以為已死，放炕邊地上。外公下班大驚，策馬飛馳內地會求醫，適逢戴德生（James Hudson Taylor, 1832-1905）次子兒科醫師戴存義（Frederick Howard Taylor, 1862-1946）在。這位45歲的英籍傳道人，當即騎馬趕來，將嬰兒浸入一盆溫水，示範外婆不時以一勺温水出、一勺熱水進，以維持水溫，並用一絲棉花查看嬰兒鼻孔是否出氣兒，最终將她救活。

外婆從小對母親講這事，她六歲便立志學醫，説：“長大後，我也要做兒科醫生，也要到內地到遠方行醫傳福音救人”。日後，主一一成全了她的心願。

主賜全優

外公携家眷返京述職，將两個女兒，九歲璧夏及十歲雪夏，交托北平慕貞女校校長及女傳教士，與她女兒同學。一年之後，二女功課都趕上來，後從天津中西女中畢業，主賜全優。

1928年9月母考上燕京大學醫學預科，1931年入讀北平協和醫學院，1936年6月畢業，獲美國紐約州立大學SUNY醫學博士，有資格在美國紐約州開業行醫。因學業成績連續八年得第一，她榮穫文海獎金（Wenham Prize）並金鑰匙奬，旋即留校任教兼兒科主治醫師。其時，洛克菲勒的外甥施耐德罹患小兒麻痹症，入院協和，經她啓用最新人工鐵肺救治痊愈。出院時施耐德為表感謝，邀她赴美進修三年，並全款代付學費及生活費用，她婉拒了，僅收所贈派克金筆留念。

大罪重罰

1936年初夏，協和小禮堂禮拜完，廿餘人上二樓討論，耶穌是否是神的兒子？若是神子，可自己從十架下來。最後輪到她發言，問：“祂下來了嗎？”答：“沒有。”又問：“耶穌是神兒子嗎？”答：“不是。”不久，畢業同學出遊廬山，她回來後即高燒昏迷，被告知得傷寒不治，在隔離間等死。

悔改得救

一日護士問：“李大夫，你得救了嗎？”她說：“我沒掉水裏，為何要得救？”因她狂傲，護士轉身就走。璧夏看她將走到門口，便招手示意她回來，護士問：“你要甚麼？”答：“一本聖經。”

她用七天讀完新約，覺得羅馬書很扎心——“沒有義人，連一個也沒有”，“罪的工價乃是死，死後且有審判”，她開始認罪。主說：你若認自己的罪，神是信實的、公義的，必要赦免你的罪，洗淨你一切的不義（約一1:9）。她跪求：“主赦免我，聖靈住進我心，管理我，願蒙光照洗淨，願悔改得救。”她從昏迷高燒，一下退燒痊癒，醫生稀奇，一問之下，她承認重生得救。

與父同工

家父周康耀（1905-1982） 生於南美洲英屬圭亞那，1930年為英國浸信會差派赴華傳道。1936年父亲植堂北平寬街教會，並報備市政府。其時家母在協和進查經班，聽他講道，二人認識相愛。後來協和總務長兼女生學監的三姑光耀，勸她與康耀結婚、助他傳道。

1937年6月30日他們在英國領事館註冊結婚，當時父親要入中國籍，英領事却將璧夏註冊為英籍，或許這是神的美意，因不久即發生 “七七事變”，抗日戰爭爆發。兩月後母親隨父親赴內地傳道，毅然辭去協和醫學院教職，全校轟動。婚後一月他們變賣鋼琴傢具，欲轉道越南河內赴昆明，此時因有英國護照得以通行無阻。英領事館在其護照上注明：“浸信會宣教士，旅行範圍雲南貴州”。入滇後，她在昆明最大的惠滇醫院任兒科醫師，又到曲靖分院任院長，醫病傳道方便。

長子夭折

其時雲南霍亂流行，其三歲長子亦不幸罹患。母親整日在醫院忙著搶救病人，待進家門時，兒已昏迷。只見他兩手上抓，問他：“你要甚麼？”答：“夠不着！天使來接我了！” 父母跪下祈禱：“主啊，你若要接他，我們順服。”

痛失長子後，二舅李溫平開吉普，帶父親遊他主持修建的滇緬公路散心，不料車閘失靈，急劇下滑，父高唱：“再唱信心的歌，無論夜如何黑，你若讃美，神要工作，使你所信能得，使你所信能得！”吉普驟停，此時已有一車輪懸空峭壁。溫平說：“康耀，我們得救了！” 遂出車用石塊墊好三輪，緩緩倒回。我哥曾問：“爸，你是怎麼叫車停下的？” 父答：“就是要信啊！”

贛粵閩滬

抗戰後父母輾轉江西、廣東、福建及上海。1944年8月到梅州廣益女中，設私人診所，兼兒科醫師，父教音樂，在東門禮拜堂聚會，又去汕頭與四姑美玉會合，四姑記得父親為國軍講道。1948年，全家遷至福州鼓嶺倪柝聲主辦的執事之家，母親把在梅縣的私人診所搬到福建福州鼓嶺，開設鼓嶺診所，免費為農村鄉人治病。診所有診室、藥房，化驗室有驗血用的德國蔡斯顯微鏡。我還記得幼時愛看母親在藥房配藥和牙膏。

1950年解放後，土改工作隊來了，1951年母親把她自己的私人診所全部無償獻給國家。但由於診所與基督教有關，診所的醫生、護士、及工作人員都被管制。半年後，母親因病需要去上海手術，管制才被解除。

2018年我重回鼓嶺，與當年同輩見面，老鄉還記得李璧夏醫生醫病傳道，方圓四五十個村莊，只呼她出診救急，仍然憶及她親赴各村，自下福州購藥，並兼任小學校長等往事。那裏八成村民現在仍信主耶穌。

1952年7月，母親带着四個孩子到上海，與1952年由香港回國的父親相聚。我們始居銅仁路福音書房，後搬陳子萬弟兄自住的華山路132弄時興村1號。平日父親走路去福音書房創作並编辑出版1052首聖樂，經由香港傳往世界各地，母親在宋慶齡基金會所屬上海婦幼保健醫院任兒科主治醫師，平時有車接送上下班。母親常陪宋慶齡及沈粹縝視察醫院。在上海她與協和同班紅十字醫院院長黃淑瓊、兒科專家宋傑等重逢，因父親他們用英文交談甚歡。

聖靈帶父母走過贛粵閩滬，在滇生二子一女，贛生我，粵生小妹，順序為：蒙悅、蒙召、蒙恩、蒙愛、蒙選，名字均取意於聖經經文(西3:12-16)。自我記事起，就聽見母親每早晨五點準時讀聖經給我們聽。

由滬遷京

1956年上海銅仁路的福音書房被迫關閉前夕，中央音樂學院的二位教師接父親去任教。外公李文祥病故，外婆邀我赴京陪住。神賜母良機，赴京參與創建北京婦產醫院。編寫規章制度，頗受重用。我在滬、京十五年，見她日夜無休，買藥看病傳福音堅固信徒，疑難雜症重病她都能看，頗受人歡迎。然而母親堅持信主不入黨，逼害隨至，文革挨打抄家，站桌上批鬥，她閉眼禱告，甚麽也沒聽見，直到人喊，鬥完還不下來！某日操場挖坑，就差推她入坑，有護士喊，饒了她吧，她死了，醫院規章制度還要嗎？都是她寫的。文革十年，被鬥掃廁所，住廁所三個月，鹹菜度日，一月只發15元生活费。因有主同在，兼傳福音，掃廁所特認真，不以為恥；為義受逼迫，不怕屈辱，為主值得，只為榮耀神。

在美勸勉

1985年我在美國麻省工作，邀母來美。1986年2月10日至20日，母親被里根總統請去白宫參加早餐禱告會。在早餐會上，里根總統說，請Dr Li發言，母親便起立祈禱，提到美國一些大學不許公開讀聖經、離婚率過高、給女中學生發避孕葯作法消極、應積極加强教育，以及早餐會吃得太好但禱告太少等等。她數算美國虧欠神13項，求神引領美國覺醒復興。某宗教領袖拉她坐下，曰不可不敬總統，母親答：“聖靈賜話語，不可不説。”里根總統聽了，説： “很久没有聽到這樣的禱告了！” 便囑咐她也到每個分會場去講。參加早餐禱告會有美國50個州的州長和美國各大學的校長，以及宗教界領袖，里根總統夫人南希、副總統布什及其夫人巴巴拉也在座，母親和他們同桌進早餐。在禱告會上，母親也勸時任白宫主要顧問牧師葛培理（Billy Graham）去中國講道。

1988年葛培理到上海沐恩堂講道，派人到上海泰安路120弄8號，請我姐姐和姐夫去聽道，又在希爾頓大飯店與他們再次見面。第二天，葛培理被當時上海市長朱鎔基接見，他們二人合影的新聞照片，登在《文匯報》頭版。

1991年1月31日，美國總統布什和他夫人出公證的邀請信，再次請母親赴華盛頓參加總統早餐禱告會，這是她第三次來美國。禱告會後，母親在華府二萬青年奮興會勉勵，又到十四州幾個退修會證道，也傳福音給個人，並再次見到葛培理及夫人Ruth 。她說，Ruth是她的好朋友。

10月31日母親回國前，請她給我勸勉。她講了有關蒙愛的經文。又説，要愛，還要溫柔(Meek)。我慚愧至今，存記在心。

熱愛福音不住傳道

母親一生藉看病傳福音所及，我難計數，神都知道，我問最小的表弟：希禹，你和侯梅怎麽信耶穌的？他笑着說，因為二姑呀。1995年，我帶她和妹妹去北戴河開臨床腫瘤和癌症標記會議，住在鄧小平套房，她還是見人就傳福音，説：得時不得時都要傳福音。

母親來波士頓時，見到我的同事朋友，照樣傳福音。有位同事聽見就連聲說道，你母親在講道嗎？母親每天跪在兒子床邊為他禱告，那時我兒還在六年級，倒是呼應她作見證。她説一天三次為他禱告，要他學醫好傳福音，我看他身體性格沒信心，但是母親堅持祈禱蒙神垂聽。相隔六年未見，見面上車就叫我們跟著她背詩篇第一篇中英文。最后1991秋天離別時，她還説，她一周讀了一遍新約。

四伯Joe去世，請來四伯母，母親與每天換一個地方傳福音的四伯母Aunt Margaret正好談得來；與其他周家親友也是, 四姑次子Alec和太太Eudora（家族記事作者大律師周雅各的次子明和與海倫），個個都熱心愛主並傳福音，這是周家數代傳統，充滿頌讚詩歌和禱告分享。

母親是第一個向我婆婆傳福音，向我妹妹的公婆傳福音的人，都有回應；那是文革中，我婆婆腦子清楚，她手放在胸口，點頭贊同我母親，我既高興又大為吃驚。

榮歸天家

母親85歲時一度失憶不認老友，後恢復帶領禱告及背誦聖經，逐漸改善。90歲背詩篇第19篇中英文給闊別十多年的外甥，我對照聖經聽她，竟一字不差。過年時央視聞訊，大雪天開兩輛大車，來家連續錄像，錄下九旬老母親背唱聖詩卅多首。其實她天天如此。

2005年1月30日主日唱詩歌，忽聽不見她的大聲，因她呼完最後一口氣，安息主懷。

父母合葬於北京錫安園，墓碑石棺上刻有以馬忤斯路上主為門徒講解聖經的话：“摩西的律法、先知的書，和詩篇上所記的，凡指著我的話，都必須應驗。”（路24:44）

作者屬愛主團契

責任編輯：陳一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