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心
回顧我自己以往的人生路,最讓我珍藏的情感是奶奶給予我的不求回報的、發自肺腑的、充滿善意的愛和尊重。可是人終有一死,我在讀初中二年級的時候,奶奶因為得了胰腺癌去世。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直面人的生命終結:死亡。為奶奶守靈的三天兩夜裡,第一天我用課本上學來的馬克思唯物主義觀點提醒自己不要哭,可是到了第二天,當眼淚止不住奪眶而出的時候,我心裡一驚:為什麼頭腦的理性告訴我,每個人都終有一死,並且死亡可以幫助奶奶解脫最惡癌症的痛苦,可我的心裡卻因為失去至親而難過不已,難道我們每個人身體不僅有頭腦還真的有 “靈”?!在那一年語文課本裡,我讀到了李清照的《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其尾句與我那時的心情產生了共鳴:“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隨着年齡的增長、人生閱歷的增加,有太多的事實證明,人類最高的能力絕不是感性、更不是理性,比理性更高的是靈性。一個人若有創造力,光有嚴密的理性思考能力是不夠的,更多地取決於敏銳的直覺、宏大的想象和深切的感悟。
內心的探究
當我高考考上軍校,穿上合身的空軍軍官制服後,我問自己的內心:這是我想要的學業嗎?回答:不是,我和那個環境格格不入,我心裡很壓抑、很孤獨,這種高度壓力下的孤獨感只有在休假卸下軍裝後的平安夜教堂裡的鋼琴聲中才能有所緩解;當申請退役後,我來到上市集團董事長辦公室裡履新。工作了幾年後,我問自己的內心:這是我想要的事業嗎?回答:不是,董事長和我都有不可言表的苦楚,我們只是國有企業平台上的分工不同的勞役而已;當我在上海有房有車、育有一兒一女,我問自己的內心:這是我想要的家庭生活嗎?回答:也不是,我在中國時對這個家面臨的外部環境充滿了憂慮,我不知道拿儒、釋、道哪家的道德倫理來教育指導我的孩子,構建自己的人生信仰。這也不是、那也不是,我這麼多年在兜兜轉轉地尋找什麼?《聖經·箴言4:23》這句話就是我在面對是非對錯時想要的結果:我要保守我心,勝過保守一切,因為我這一生的果效都由心發出。
結舌的決定
去哪裡才能給我的心靈找到安住的家園?我在中國幾十年都沒有找到。面對人生的十字路口,我們被檢驗的是思考的力量、行動的力量,更是心靈的力量。最終,我做了一個讓親人和朋友瞠目結舌的決定:我打算和家人退出軍隊現役,申請技術移民到美國去、到新英格蘭去、到當地基督教會去。這個決定在我心裡歷時六年都沒有動搖過,去年我帶着全家第一次來到美國,並在登陸的第二個月收到了綠卡和社安卡,但我的家庭為此付出代價也是非常沉重的:在中國熟悉穩定的工作辭掉了、我的高級工程師職稱和太太的醫生執照在美國都失效了、上海的兩套房產終有一天會被軍隊收回,等等。
在現代文明和資本驅動的社會中,我更習慣於做“加法”,我帶着家人如此反向做“減法”,我不知道這麼決絕是對是錯。然而,中華文化中有一個成語:“刻舟求劍”,我和大家每想起這個故事都覺得主人公怎麼那麼蠢,竟然憑藉自己的經驗來試圖找回落水的劍。人到中年後,我才發現這是一個古老而藏心的故事,幾乎每個人都犯過類似的錯誤。過往的人生經驗給我們帶來巨大的成功,我們由此終生來奉行這個經驗,當我們這樣想的時候,犯了什麼錯誤呢?那就是不要把某個經驗,在我們的生命中上升到道的地位去,它只是一個經驗而已。過去給我們帶來巨大成功的這個經驗,將來某一天,同樣是這個經驗完全可能給我們帶來巨大的失敗。
重新的看法
那麼,人生之道究竟在哪裡呢? 《約翰福音》開篇這句話:“太初有道,道與神同在,道就是神”給了我答案。當我正式開始研讀《聖經》之後,我開始重新理解這個世界,我告誡自己不要把這個世界看成是認知的對象。世界並不是聳立在我面前的各種存在者的整體,供我去思量、去打量、去認知,而是我向來就在神造的世界中了。我在這個世界中出生、慢慢長大,充滿希望,也可能被祝福,也可能焦慮,也可能受到獎勵,也可能被懲罰。我們可以把世界做成對象,於是發揮我們理性思維的能力做出一系列知識,但是它有一個前提:人首先存在於此世界中,他才有知識的能力——就是我們先領會“神”的存在,才可能發現存在者並對它做知識。結果很多人對存在者做了知識和經驗之後,卻把神及其創世所設的道本身遮蔽掉了,如此就不可避免地會犯憑經驗辦事這樣的錯誤。
以前中國有句老話:“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但是這個“門”是家門,它還是家;釋迦牟尼說過一句經典的話:自己是自己的怙主(救世主)。佛教推行的修行方式是出家,是為了自我做一名覺悟者連家人和社會責任都可以捨棄掉,這些就是長久以來一盤散沙的中國。今天之中國這個以家庭或者家族為單位的“沙”也已經分解了。今天的沙粒,是以自我為中心,是利己的個人。於是,道德和信任危機發生了,導致不良社會現象層出不窮。
我從地球的一端移民到對面這端之後,深感東西方在科學、文化和宗教等方面有很大的不同,很突出的一個方面就是東方的佛教底蘊讓人們更傾向於向內愛自己,西方的基督教底蘊讓人們更傾向於向外愛自由。愛因斯坦在《我眼中的世界》這本書中講到的這段話,就是很好的詮釋:人是整體的一部分,我們稱之為“宇宙”的一部分,是有限空間和時間的一部分。人所體驗的思想和感情,是與其他部分隔開的,這其實是意識造成的錯覺,這種錯覺是我們的牢獄,把我們限制在個人慾望及身邊親近的幾個人的感情上。我們必須把我們自己從這個牢獄中解放出來,通過拓展我們慈愛的範圍,擁抱所有的生物和整個自然界的美妙。沒有人可以完全達到這個境界,但為這個目標而努力本身就是解脫的一部分,是內在安全感的基石,這些本質上就是心靈的療癒。
尋獲心靈的家
基督教文化的根本精神是“愛”。基督教的團契生活,使我感受到人們在彼此相異中喜樂,誠如潘霍華在《團契生活》中所說:強壯的和軟弱的、聰明的和愚笨的……虔誠的和不虔誠的,群體中形形色色、彼此相異的人,不再成為我們談論、判斷、甚至責難的動機。我們的差異,使我們可以因對方喜樂,而且彼此服侍。基督教信仰博愛地認為每個人不僅是團體裡的成員,而更像是身體的器官——各具特色、各司其職、無以取代。我是今年五月份在CBCGB受洗成為一名基督徒的,總體上的收穫,一個方面是曾經學校的課程讓我有知識和技能、長期以來泡圖書館的愛好讓我有文化、當下基督教會生活讓我有信仰,這個信仰讓我的靈魂有了家,驅除了我即使成家立業在精神上依然盤踞多年的孤獨感;另一方面是更加堅信是有上帝存在的,之前我在人生的重大抉擇上更多是依靠屬靈的感應做決策,如今在教會培養出禱告的習慣後,在我個人力量無法解決的具體事情上,上帝確實有顯神蹟在慈愛地幫助指導我。
此刻,我想以德國古典哲學創始人康德感同身受的話結束今天的見證:有兩件事物我愈思考愈覺神奇,心中也充滿敬畏,那就是我頭上的星空與我心中的道德準則,它向我印證:上帝在我頭上,也在我心中。
作者2023年5月於本教會受洗,屬愛主圑契。
責任編輯: 楊曉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