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有洧

大約在十二年前，在“911”恐怖襲擊事件之後不到一年，這間座落於波士頓郊區，最大的華人基督教會，突然也風雲色變。懵懂無知的小羊群，完全不知所措，走的走、散的散。所餘留下來的，很多都只剩“半個”，例如半個團契，半個福音隊，半個執事會，半個詩班。在此危難之時，年紀老邁的焦牧師回來母會，短暫地接續牧養了這間教會，與弟兄姐妹們一起共同度過了一個最寒冷的冬天。但也把自己最後的生命氣息，毫不保留地給了在這教會中的弟兄姐妹。

“叫我景輝就好！”這是蔡牧師對我的自我介紹。當年，他在新舊教會章程的變革，與教會百般的困難當中，首當其衝地在執事會裏承擔重任（主席）。早年，他已經清楚蒙召與事奉的道路，雖帶職但在神學院進修裝備自己；因著教會的需要，他成為不支薪的帶職傳道人，後來又離開職場成為全職的牧師。當時，新成立的長老團需要指派兩位弟兄，進入執事會來補足部分離去的席次，以便執事會可以符合最少法定人數，來繼續執行並維持教會行政上的運作。從此，我和蔡牧師成了同工，開始有機會在教會的敬拜事工上服侍與學習。

蔡牧師是我最接近的牧者之中，少數從平信徒在中年轉向全職事奉的，他好像我的兄長，也好像我的父親，他更是我在事奉時的導師，在生命之中隨處隨在的輔導員。他沒有東方文化的長幼包袱，卻讓人從心裏生敬重；他沒有西方文化的強勢直接，處事果斷敏捷不拖泥帶水；他不官僚客套、營私踰矩，公私分明、拒不公器私用；他愛護同工、事必躬親，不偏頗護短、逃避責任；他謹守遵行神的教訓，絕不和稀泥兩面討好，事奉態度認真，誠然是位有道德操守(integrity)的好牧者。

他對自己要求甚是嚴謹，對神的話語甚是渴慕，對服事人不辭勞苦，對同工的愛心與關懷，真是細水長流。在私底下，蔡牧師對我個人的教誨、安慰、鼓勵、指導，卻是最深刻真實的。十二年來，我們一個月一次的午餐聚會，他沒有中斷過，直到他要離開的最後一個月為止。他盡心輔導我，盡力幫助我，時常用神的話語教導我，在禱告中記念我，為我代求。他真是我生命中，神所賞賜的恩！

回想當年，在敬拜事工的學習中，有時感覺像是鼻青臉腫地匍匐前進時，蔡牧師給了我許多的鼓勵與安慰，更多次承接了我所承受不起的重擔。後來，我們各自在西區和城區事奉，這段不算短的日子，讓我真實地學到國度真是沒有疆界，而且是全然屬乎神的。許多在事奉上不容易的地方，他都用聖經的故事與道理，溫柔謙卑地來解釋給我聽。“祂必興盛，我必衰微”，成為我事奉的座右銘。

蔡牧師更願意花許多的時間聆聽，與我一起分享事奉中的喜樂與平安，和偶爾難免的憂傷與失望，我們總也可安然交托與主。還記得他說施洗約翰的頭看是被王給斬了，但是實際上卻是得著了生命的冠冕，安然地在主的懷中平靜安穩。是的，事奉有時似乎是要背起十字架受苦的；但是，對他來說，事奉竟是如此甘甜。每當我們的午餐聚會結束，我又因著要回到高壓現實的職場之中，心境正要跌落谷底時，他卻通常開心地說，他又可以回到事奉工場，那裏有主的同在，是他的天堂。蔡牧師在事奉上的道路，成了我生命中所見，一個非常真實又活潑的見證。

不在母堂一起事奉的那幾年，蔡牧師仍然關心，這真是不容易的事。這類“非典型的”門徒訓練，成為我事奉的榜樣。有一次他甚至在百忙之中熬粥，送來給病痛中的我。在他的眼中，神的國度，只有生命和生命的傳承，沒有教堂的藩籬，是用生命、用主的真道，來耕耘撒種的。

他很有耐心地教導我，如何從解經到講道，藉著他實際的經驗，並探討學校裡的方法論，和教會中的文化與應用，毫無保留且巨細靡遺的跟我分享。在週五下午的寂靜無人的教會辦公室裡，他陪著我走過在神學院許多年的學習，一門課一門課地為我禱告，將他寶貴的書一本一本地送給了我。我在聖經希臘文的學習上栽跟斗，他就在神的話語中安慰我並鼓勵我。竟然有次午餐是在聖經希臘文的討論中，歡喜異常地度過。

他總告訴我別放棄裝備自己，既然願意花代價學習，就要持續地用希臘文讀經靈修，雖然市面上有很好的聖經翻譯版本和解經書，但是聖經原文的意境與對神話語的悟性，卻是需要不斷地渴慕才能精進；也只有正確的神學觀點，才能帶來教會的改變與屬靈的復興。

去年暑假，蔡牧師向我表達他們一家人，想長遠往加州定居的計劃。這意味著我們十二年來，面對面的“愛的饗宴”，就可能即將結束。長居“安樂窩”的我，頓時不知所措。在回程的路上，眼淚竟一路不停地滑落。其實，人與人的關係，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建立起來的。但那些關係，若僅是建立在人與人之間的利害關係之上，就可能輕易地在轉瞬之間被摧毀。只有在主裏面的關係，是不會有時空的阻隔的。就算不再一起事奉，不再生活在同一個生活圈了，我們還是可以事奉同一個神，服侍主所愛的弟兄姐妹，在主的愛中相互代禱，彼此勸勉、安慰、與鼓勵。蔡牧師說，你可以打電話，可以來加州，可以在主裏面，繼續一起成長、一起事奉。的確，我知道在主裡面的關懷與愛，是可以永不改變的！

這幾年，蔡牧師在兒童事工盡心盡力的擺上，依靠和仰望神，竟把這個從不在“檯面上”的“地下”事工（註：教會的兒童事工在大堂的地下樓層進行），從“怎麼可能”帶領到“真的可能”！光是看見許多小孩子們飛奔到他懷裡，就足以讓人羨慕和感動了。那許多年幼的小生命，在他看去，每一個都是神眼中的寶貝。他珍惜每一個小生命，安慰每一顆破碎的心靈，雖然每個生命的出身與家庭背景不同，但是渴望他們能夠領受神恩典的心卻是迫切的。

有太多的故事，就放在心底深處記念吧。我相信在西岸的下一個神所差遣他去牧養的教會，又會是個蒙福的地方，心中也就又能平靜安穩。傷離別，離別雖然在眼前；說再見，再見不會太遙遠！願屬天的平安，在神的好牧人所被呼召，所受差遣之處，藉著他們的無私無我的擺上，賞賜給所有愛祂、信靠祂，一生跟隨祂的每一個主的門徒身上。

責任編輯：鄭智美，吳京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