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建
編者按:本文乃穿越時空的小說創作,請讀者切勿與聖經歷史史實混淆。
一、 往事
長途汽車慢慢悠悠,在半山腰的公路上盤旋。
尤天顧早就聽說,出成都往川西北的公路,數汶川一段最為險峻。一路沿著岷江峽谷而上,崖陡谷深。往外看,一朵朵白雲漂浮在山腰間,彷彿觸手可及,讓他想起小時候愛吃的棉花糖。抬頭看,山峰間不時漾起片片雲絮,一轉眼又消失了,原來是高天過風,揚起了山上的雪。低頭看,岷江蜿蜒在谷底,像一條淡綠的寬絲帶。融雪時節還沒過,江水不甚清澈。
“好冷!”身旁一位乘客邊說邊穿上了羽絨服。真的,早上在成都,已是初夏的感覺,到了山裏,似乎又回到了冬天。天顧只穿了件夾衣,但他卻絲毫不覺得冷。不光是年青體壯,他心裡揣著把火呢。
看著路邊的洋槐,綴滿了白花,一棵一棵,從車窗掠過;他的思緒也漸漸地回到了從前……
天顧出生時,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末。那時全國奔四化,父母忙於工作,於是他從小就黏上了爺爺奶奶。爺爺奶奶早年在上海一家藥廠裡做事,六十年代初支援內地,一同去了四川。二十多年後退休返滬,回來正好抱上小孫子。打小,天顧就覺得他們倆與眾不同,爺爺的笑聲比別人響,奶奶的語氣比別人軟。鄰居有難事,他們比當事人還急。私下裏,他們老捧著本厚書,讀啊唸的。吃飯和睡覺前,倆人經常閉著眼,手拉手,嘴裡不停地嘀嘀咕咕,說些聽不懂的話。有一次,天顧看到他們讀書後,湊在一起說了好久的話。奶奶眼眶紅了,爺爺伸手過去,用手指輕輕地梳理她的額髮。
爺爺奶奶不光人有意思,還藏著許多奇妙的好物件。天顧記得,自己五歲生日時,奶奶拿出一雙極漂亮的鞋送給他,像一對小船,頭上翹翹的,裏外繡滿花紋。奶奶說,這是羌人過節穿的“云云鞋”。“羌人是誰?他們住在哪裏?”“羌人是少數民族,住在四川的大山裏,爺爺奶奶跟他們是多年的好朋友。”
爺爺也來了興致,打開箱子,翻出一頂高高的裘皮帽,戴在頭上。幾支五光十色的孔雀翎,在上面顫顫悠悠。接著,他拿出一件繡有花邊的七彩衣,披在奶奶身上;又拿出一隻木碗放在地下,嚷道:“新娘踩碗!”奶奶也不示弱,扯塊紅毛毯披到老伴身上,叫一聲:“新郎掛紅!”原來,那都是羌人的婚禮習俗。媽媽在一邊笑彎了腰,小天顧往前湊熱鬧,爸爸趕緊拿來相機。“咔嚓”一聲,照片上小傢伙鑽在爺爺的“掛紅”裡,只露出半個腦袋。
天顧一年年長大,爺爺奶奶也慢慢把自己的故事告訴了他。原來,他們都是基督徒,年輕時就信了主,跟隨一位著名的教會領袖,投身福音傳教。他們工作的那家藥廠,也是教會主辦的。後來到四川支內,所在工廠附近有羌族的村寨,廠裡有時會派人去那裡做些宣傳教育和關懷慰問的工作。爺爺奶奶是熱心人,志願去參加,也帶一點暗下裏傳道的想法。一來二去,跟羌寨的人熟了,無意之中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秘密。
“什麼秘密?”天顧當時聽了,耳朵一下豎了起來。
“他們跟猶太人的秘密。”爺爺說,臉上帶著詭秘的笑。
天顧有點失望,他還以為在羌寨裡挖出了地下寶藏呢!他對猶太人不太感興趣,覺得他們和羌人一樣,影影綽綽的,遠在天邊。聽別人說,猶太人做生意最精明。別人給一疊錢,他們點到滿數目的那一張就停住,下面如有給多的就白拿了。不過天顧知道,爺爺曾經參加救助過在上海的猶太難民。二戰時,日本人把幾千名猶太人關在難民隔離區裡,一年多不讓出入。爺爺跟其他上海居民一起,隔著鐵柵門,經常偷偷地往裡面扔大餅。
從那以後,爺爺開始跟他講聖經和耶穌基督的故事,告訴他“耶穌就是猶太人,是世人的救主,我們要信靠他。”天顧信爺爺的話,相信猶太人當中有像爺爺奶奶那樣會救人的大好人。後來他隨爺爺奶奶去教堂,福音的種子在心裡慢慢發芽,知道耶穌是人的救主。他成了一名小基督徒。中學畢業後,他考進了金陵神學院。爺爺樂得鬍子一翹一翹,不顧年老體弱,專程送他去南京報到。
大二年終大考剛完,上海打來電話:爺爺病危。他大吃一驚,火速趕回家。趕到醫院,已經認不出病床上的爺爺。原來爺爺急性肺炎住院已有多時,怕影響他考試而瞞著他,如今因為並發症,全身主要器官已經衰竭了。
聽到孫子來,老人緊閉的雙眼慢慢睜開,眉頭也舒展了。他喘著氣,問了他在學校的情況。忽然,他要天顧湊過耳朵去,然後輕聲說:“小子,還想…想知道那個秘密嗎?”
天顧一下懵了,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羌人……跟猶太人……可能是……是一家子!”
天顧想起了那事,聽了這話,頓時呆如木雞。爺爺一定在說糊塗話。他在學校讀過不少聖經歷史書,可從未聽說有這樣的事。
老人掙扎著撐起身子,在枕頭下摸了好一會,拿出一樣東西,哆嗦哆嗦放到天顧掌心裡,接著抬起手,向窗口方向用力指了好幾下。然後,他一下子癱軟下去,雙目緊閉,一動不動了,彷彿已用完了身上最後一絲力氣。
天顧心裡一緊,也顧不得看手裡是什麼東西,隨手放入口袋裡,兩隻手抓住爺爺枯柴般的手臂,邊搖邊喊:“爺爺,你醒醒,醒醒呀!”忽然,他看到爺爺嘴唇在動,馬上湊上去聽。老人摸索着抓住他的手,攥得緊緊的,口中喃喃說:“天國見……去那裡……”天顧聽了,禁不住大哭起來。
爺爺沒有再醒來,幾天後平靜地回了天家。在整理爺爺的遺物時,有一件東西引起了天顧的注意。那是個厚厚的筆記本,封面已經泛黃,上面有幾個略顯模糊的大字:“學習毛選心得體會”。奇怪的是,右下角另有兩個大字:“羌族”,字跡比較新,後面一連跟了三個驚嘆號。
他打開筆記本,發現一頁一頁都是當年的政治學習筆記,正要放下,本子中滑出一角紅葉,是個書籤。他翻到那裡,看到一行標題:“羌族的歷史、習俗和宗教(節譯)”,下面是密密麻麻的字。他讀了幾頁,發現原文作者是一位早期來華的英國宣教士,名字叫陶然士。他繼續翻下去,有幾個字突然跳入眼簾:“West China Jews”(中國西部猶太人)。他大為驚訝了。
“這是你爺爺的寶貝啊!”奶奶看見了,走過來,伸手輕輕撫摸那個本子。“那年頭,傳道是死罪,可我們心頭的火苗,總是不能滅。你爺爺跟羌寨頭人有了生死交情後,從他那裡抄了這篇文章,像得了寶貝,一有空就暗地琢磨。“你看”,她翻到本子後面,“這才是他的心得體會,前面幾頁都是用來遮人耳目的。”
天顧讀著筆記,覺得自己的心跳在加速。那是什麼啊?一頁一頁,滿滿的都是各種各樣的圖案和符號,有的像圖騰,有的像農具,有的像衣服的花紋式樣,有的像房屋的內構外型,有的什麼都不像,旁邊有些文字註釋。繼續看下去,便是對羌寨民情風俗的採集,記錄則極為精細,比如“羌人在急難時,會喊一聲‘Yahwei’(亚赫威),不重複”等等。
天顧讀著,感到一股暖流在心裡湧動:爺爺真了不起,在亂糟糟的年代,還能如此细致地用心。他覺得有點慚愧,好像在什麼地方虧欠了爺爺。他突然想起跟爺爺最後一次說話時,爺爺給了他一樣東西,可在慌亂和悲痛中,他忘了看,得趕緊找找。還有,爺爺用手使勁指窗口方向,那是什麼意思?
奶奶的思緒還在筆記本上。“天顧,爺爺病中跟我說過,要我把這個本子交給你。他本來是要等你畢業後再細細跟你講的,可惜沒了機會。你進神學院,知道他為什麼如此高興嗎?”奶奶擦了擦眼淚,“他的這個研究後繼有人了。”
突然間,天顧覺得猶如醍醐灌頂。“奶奶,你記不記得,爺爺病房的窗口朝哪個方向?”“好像是朝西。”天顧想了想,“對,是朝西。還有,你知道爺爺最後跟我說的話是什麼嗎?是‘去那裡’。我……我明白爺爺的意思了!”
……
尤天顧把目光從車窗外收回,右手伸進夾衣口袋,掏出一樣東西,慢慢托到眼前。
那是一塊白色的石頭,鴿蛋般大小、扁圆形。
天顧細細地、長久地打量這塊白石。石面非常光滑,像涂了一层油,一定是經過了人手無數次的撫摸,只是在平底處有些凹凸,像是刻了圖案或文字,却隱隱约约的看不清楚。
天顾跟導師说好了,打算些一篇畢業论文,题目是“初探四川羌族和猶太人之關係”,這石頭,就是文章的引子。他要去探究兩個古老民族之間的千年奧秘。爺爺彌留之時緊握他的手,那是對他的託付啊!他不由得把石頭握緊了,手裡汗津津的。
陽光透過移動的樹影,在車窗上畫出無數奇妙的光影。“爺爺,我來了。”他幻想着跟爺爺對話。“小子,你行嗎?”“我行!不過,你要在夢中指點指點我啊。”
然而,他沒有想到,這次川西之旅,將把他帶入一次超越任何夢想的神奇經歷。
(未完待續)
作者屬青橄欖團契
責任編輯:邵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