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版》編輯組
編者按:2014年本教會差傳暨社會關懷年會,特邀世界展望會 (World Vision International)前任台灣會長、現任亞洲區負責人杜明翰弟兄,與妻子楊雀姐妹,前來分別主講“主心破碎、我心亦然”之主題,與“真實的虔誠”之專題。會後週間,他們接受本刊的採訪。
請楊雀老師談談你們的生活背景和信主歷程。
楊:明翰是淡江大學管理科學研究所畢業,在高科技領域做了二十多年,包括在微軟做了十年;我是政大教育研究所畢業,在台北士林高中做了二十多年的輔導老師。
明翰是我婆婆帶到教會的,他有一個姐姐,三個弟弟。我出生在彰化鄉下,小時候是奶奶帶到教會。那是個貧窮的年代,教會就是鄉間的一個活動中心,我們通常是去領奶粉和食物。
對信仰比較清楚的認識,應該是在我們婚姻被修剪時。那時我們結婚十五年,台灣教會流行細胞小組的增長,明翰去新加坡參加小組訓練會。在大會上,鄺牧師講到基督徒要有聖潔的生活,看到台下沒有什麼反應,就繼續說道,有位來自台灣的弟兄,名字中間有一個“明”字。明翰聽到,差點撲到在地上,後來只好混在人群中出了門。他心裡很難過,就跪在上帝面前大哭。那時他還不想告訴我,我就問他是不是有了外遇。他只能全盤說出:他已有六年的婚外情,而且那個女士我也認識。我一點都沒有察覺。當他說出這件事,我整整哭了三天三夜。當時我只有兩個念頭:一個是和他離婚,一個是讓主把我接走。那時真是停不下來,明翰就為我一直禱告。我終於停了下來,下了決定:我不想死,也不想離婚,而是想重建我們的婚姻。那是1996年2月14日清晨。我想:過去十五年婚姻已結束,今天是我們第二個結婚紀念日,我想重新組建一個新的家庭。
但以後的二年,我其實是如同坐監牢。有一天我在路上開車,開到一半停下來,在車上大哭起來,想起了彼得的七十個七的故事。以前我以為寬恕就是大人不計小人過。現在明白,原來寬恕和別人改不改變沒關係,而是一個人的心路歷程。是不要因別人的錯誤我再受煎熬,是要立志接納別人、讓自己走出監牢。回家後,我就給那位女生寫了一封信,告訴她:耶穌愛你,我們都愛你,希望上帝幫她找個好先生,我們夫妻願意成為你的朋友。原來當我恨她時,我是很難受的。但寄出這封信後,我就發現那個巨人的身影就減了一半。巨人就是你恨的那個人。
又過了兩年,明翰公司在台中有一個聚會,他問我要不要一起去。我還是有一點掙扎,因為要和那個女生面對面。那兩天很難熬。隔天回來時,我們乘坐一輛汽車。我看到她的旁邊有個空座位,就咬緊牙關、含著眼淚走過去,問她能不能聊一聊,還拍拍她的肩、緊緊握住她的手。本來我心情很難過,但忽然覺得她也是一個平凡女子,對我也沒有什麼威脅。那天大概是那兩年中最輕鬆的一天,仿佛聽到監牢的門打開了,整個人的心情也不再為別人的錯誤而受罰。又過了一年,這個女士出國工作了,在國外給我寫了一封信,內容是:一直想和我說對不起,但卻沒有勇氣;謝謝在她人生最辛苦的時候,我一再說原諒她,給了她很大的勇氣,重新面對人生;現在她在國外工作,也開始去教會了。最近聽說她回到台灣在一家福音機構工作。上帝依著我的順服,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從小生長在一個貧窮的環境中,我一直在想:人生劇本一定要寫好,不然沒人會愛我。所以我一直很盡力,通過愛別人,取得一種價值感,有了被需要的需要。我媽沒有讀過書,我7歲時我爸有過外遇。我媽告訴我,男人都不是好東西。所以我立志要靠自己的力量,讀書直到從研究所畢業。我想,結婚後我就要過幸福快樂的生活。但我40歲時老公也有外遇,當時的直覺好像是舊劇重演,和我媽的人生一樣。所以就想:我的人生到底怎麼了?後來我和明翰回頭看,其實人的外表都有太多的面具,內心有很多假冒為善的需要,都想通過別人的軟弱實現自己的價值。
明翰也談過,一次早早回家吃飯,進門的第一句話是問狗喂了沒有。我馬上把手裡的菜鏟扔了過去:人還沒喂,先喂狗嗎?我由此想到了自己的一生,是一個自卑的人生,就如一個人不如狗的按鈕,小時候家裡很窮也是一個自卑的按鈕。明翰說這句話並不是看不起我。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我內心的那個按鈕就被打開了,傷害自己。
當你知道那個按鈕是什麼時,你怎麼克服呢?
楊:坦白地說,眼淚是上帝給自己最好的洗淨劑。當你知道這個按鈕時,你就給別人一個公道,也給自己一個公道,好好的哭一次,眼睛的鱗片就掉下來了。我問上帝:你找的男人真的不是東西嗎?上帝回答:是你把男人弄成不是東西!有時候,你把別人該做的事都攬過來做了,讓別人處於一個無能的狀態。有一天我和明翰道歉:難為你了,前十五年你娶了一個“聖人”。
杜會長,可否請你談一下當時你的情況。
杜:我一路走來,事後反省。人在成長過程中戴了很多面具裝飾自己,穿上盔甲保護自己,其實最大的敵人是自己。盡管我們有學識、能力、財富和權勢,但內心是很脆弱的。人和神的關係破裂後,和自己就處於敵對狀態。人心最深的東西就是以自我為中心。我失敗、跌倒,也是現代人普遍遇到的問題。我很感恩,神了解我、給我機會,祂的恩典實在很奇妙。做了父親我就知道了,不管兒女怎麼樣,你都會愛他、接納他,希望他改變。但這個改變過程是需要從愛的開始,有愛才會有改變。
請問杜會長,在那兩年過程中,主是怎麼帶領你的?
杜:我經歷的過程可分兩個階段:一、告訴她這件事以後,我並沒有任何答案,完全投降、無望,我想我可能要家破人亡了;那幾天她極度的痛苦,對神、對我的信心都垮掉了。二、但神很奇妙,醫治她,讓她作了一個決定,願意重建這個婚姻。這在一般人來看是不可能的,她卻轉過來,看到了神的恩典。那一刻是我們重建的開始。我向神懺悔,神教導我,這個問題不光是表面的。神讓我們變得更透明、更坦誠,我看到她變得更美麗、更成熟。我們彼此更加了解,之間的愛又進了一步。這是我們婚姻的神蹟,就像耶穌使水變成酒,只有神才能做的事。
當你對明翰說,過去的十五年你娶了一個“聖人”,你談到你克服了有被需要的需要,這是不是一種紐帶的關係的跨越?
楊:我是說,我的自卑感要求我一切要完美,比如:明翰家是山東人,每到過年,我公公都帶著四個兒子準備一個月的年貨,婆婆才認為是豐衣足食。但自從進了他們家,我全部做了,五個男人再也不用操辦,他們的角色就沒有了。我幫他們做好了,只是成就了我自卑的優越感,但我們在這個過程中沒有辦法互相成全。
可否再問一下你們那段最痛苦的時候,明翰做了什麼事情,讓你做女人的心有了感受?
楊:最重要的是互動。有人道歉一百次你還是感受不到它的誠意。但那天晚上,我們談了兩個小時,好像把一輩子的話都說了,談得非常深入。在這個過程中,我能感受到浪子回頭,原來上帝給你的婚姻祝福比你想像的要大很多。那天晚上都是神的作為,從前知道有你,今天親眼看見了你。以前我也聽說夫妻(與上帝的)三角形關係。我只能說,兩個人越接近上帝,夫妻關係也就越親近。那天你就覺得那個三角形被活化了。
那兩年中,我們各自面對自己光鮮亮麗的外表和殘缺不堪的內心。處理傷痛的過程,就像耶穌醫治38年的癱子一樣。耶穌問他願意痊愈嗎,其實很多人不願意痊愈。那樣就全是別人的過錯,自憐自愛,生命就永遠癱在那裡。但耶穌卻說:“起來,拿起你的褥子走吧!”我知道這個道理,但從來不知道用在自己身上。面臨苦難的時候,才發現這些東西都可以用,學習不怪罪、不自憐,負起自己的責任,所以我才能和他道歉。在那兩年重建婚姻過程中,有時候情緒上來,但不能總說都是你不好。既然我自己想重建,就要咬緊牙關,含著眼淚,朝著這個方向走。我覺得改變需要三個要素:恩典、真理、時間。恩典就是上帝的恩典,真理就是重新學習聖經的話語,還需要一定的時間來勾畫婚姻的藍圖。
杜:就像今天的主日證道“活出有愛的生命”,我借用盧雲牧師 (Henri J. M. Nouwen, 1932-1996)的書 “Life of the Beloved: Spiritual Living in a Secular World” 的四個觀點,感覺真是我們人生的寫照——蒙揀選,被祝福,經破碎,能給予。我們從這本書受到很大的影響,也願意推薦給大家。
楊:為什麼我們可以坦然地分享這個經歷?假設沒有這個經歷,我可能就一輩子戴著面具過到老。回頭來看我們婚姻的重建,真覺得是一種感恩的破碎。破鏡重圓,是主給你的恩典,不但給你修補好了鏡子,而且還能給你修得很圓。明翰說,即使他犯了這麼大的錯誤,但上帝還是揀選了他,想像一個媽媽把他緊緊抱在懷裡。蒙上帝的祝福,婚姻經歷了破碎,才覺得自己是死而復活的人。在修復婚姻的七年預備中,我們對主更追求、更建造自己。上帝要使用我們,給我們打下一些根基, 2003年才能到世界展望會工作。這個工作非常有挑戰性,如果我們沒有同心,是不可能勝任的。
可否說,因為這件事,神給你們祝福,使你們對神的認識有了很大的跳躍。
楊:是的,像明翰說的,首先你要按神愛我們那樣地愛自己、接納自己,然後才懂得尊重別人。上帝造人各不一樣,男女也不同,有差異,所以我們會有分歧爭吵。但你會看到上帝讓我們因著多元性,生命多彩多姿。去欣賞別人的差異,就不會只讓別人去迎合你,或只迎合別人。有人太委曲求全,有人又太自私,這是兩個極端。健康的關係,是有自己、也有別人;從不健康的共依存關係(codependency),走向中間,走到健康的互相信賴的關係(interdependency)。也就是說,要各有自己的責任,但又要彼此互信負責,這才是一個健康的夫妻關係。因著你的豐富,才能使自己豐富。
感謝主,給我們這個機會和大家一起交流分享人生的歷程。
採訪錄音:張應元、陳一萍
錄音整理、打字:王芳
責任編輯:陳一萍,張應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