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UUI隨感之二
潘 瀾
初識UU
記得在波士頓市中心上班時，有一群華人同行經常週五在附近的中國城聚餐。當中一位女士聽説我是基督徒，想了解我去的教會。她開宗明義地表示，她本人對信仰沒有興趣，但覺得孩子在基督教環境裏長大，需要接觸一些基督教知識和背景，有利於今後適應社會。雖然當時我覺得她的出發點有點不同尋常，但還是將聯絡信息給了她，並邀請她和孩子來教會。過了一段時間沒有消息，我打電話給她。她的回答是，朋友們都認爲福音派教會太保守偏激，她已經帶女兒去了一家一神普救派（Unitarian Universalist，簡稱UU）教會。據她所言，UU教雖然是基督教會（其實不是），但也接納佛教、猶太教、伊斯蘭教甚至無神論者一同敬拜、禱告、默想等等。這是我第一次對UU教有了解。
工作換到郊外後，每天上下班都要經過一座古典莊嚴、氣勢磅礴的教堂。方正的哥特式塔樓和碩大堅固的基石，讓我想起在英國中部讀書的城市。有時想進去欣賞她獨特的建築裝飾，卻因爲高峰時間停車不便而作罷。偶爾步行經過，看到門前告示牌上有支持同性婚姻的標語，再看門牌，才知道這是一家歷史悠久的UU教會。
從2001年我開始去帕克舊宅邊（見上期《心版》隨感之一）的華人教會聚會後，每年的平安夜都在那裏度過。有一年聖誕節下雪天，我們在十五英里以外，兒子剛出生一個多月，也想體驗一下美國人教會如何守平安夜，於是去了離家一英里的一家公理會（Acton Congregational Church）教會，了解到這家有800名會眾的教會，起源於比美國歷史還早的艾克頓第一教區（1735年建立），在1832年有過一次很大的分裂。當時60名堅持三一論（Trinitarian）神學思想的會友離開了信奉一位論（Unitarianism）的第一教區，而成立的今天的教會，而原來教會的主體漸漸敗落，現在已經不復存在，會眾被一家UU教會吸收。
改旗易幟
因爲這些經歷，我作了一點查考，發現在19世紀初，新英格蘭地區的教會經歷了一場驚天動地的一位論運動，使得逃脫英國宗教迫害的清教徒在新大陸建立的抗議宗公理會（Congregational Churches）主體，很多摒棄正統基督教信仰，而轉而歸附在一位論或是普救論的旗幟之下。1961年，這兩股勢力整合後成爲今天的UU。
這些歷史悠久、名聞遐邇的古老教會包括：普利茅斯第一教區（First Parish Church in Plymouth, 1606創建，新大陸最早的普利茅斯殖民地上的第一個聚會點，也是美國歷史最悠久的現存教會），波士頓第一教會（First Church Boston,1630，為開闢麻州殖民地的首領和首任總督約翰•文斯羅普John Winthrop所創)，多爾徹斯特第一教區（First Parish Church of Dorchester，1630，波士頓地區最早宗教集會點），國王禮拜堂（King’s Chapel，1688，新英格蘭最早聖公會教堂，王室總督為公差官員所建），阿靈頓街教會（Arlington Street Church, 1729，UU的母會），和昆西聯合第一教區（1828，埋葬亞當斯父子兩位美國總統的教會）。
追本溯源
要認識這個拗口的一位普救派UU教，首先要把兩個U拆開，然後再合起來。
第一個U，是一位論（Unitarianism，或譯神體一位論，一神論，獨神主義等），針對正統的三位一體的三一論（Trinitarianism）教義而言。主流教認爲上帝有三個位格（聖父、聖子、聖靈）同時存在，也同屬一位上帝本體。一位論派相信上帝只有一個位格（接近猶太教對上帝的認識），否定耶穌的神性而突出他的人性，對《聖經》中耶穌的神蹟持懷疑和否定態度，注重理性思維和個人與上帝的關係。
第二個U，是普救論（Universalism），其淵源也來自於基督教。相對于正統“信者得永生”的教義，普救派相信普世拯救，即仁慈的上帝不會永遠懲罰罪人，而最終會救贖所有的靈魂。用UU自己的話（Thomas Starr King, 1824-1864），“普救派相信上帝好到不會懲罰人，而一位論派相信人好到不會被上帝懲罰”。
公元325年的第一次尼西亞大公會議確定了主體教會對三一論的共識，一位論被定為異端，此後在歷史上時有零星出現，但很少成氣候。十五世紀中葉，有規模的一位派組織在在羅馬尼亞中部特蘭西瓦尼亞（Transylvania）地區
崛起並在十六世紀傳入英國。當時的天主教和路德改革宗教會都因其異端立場而大加鞭韃，並施以嚴酷的人身迫害。
普救論的代表人物是教會早期亞歷山大學派的希臘教父俄里根（Origenes Adamantius，185-254）。在他被公元553年的第二次君士坦丁堡大公會議定為異端後，普救論一直不具備自己的組織形式，游離於主體教會的邊緣。
紮根新大陸
隨著清教徒逃避迫害來到美洲新大陸，這兩種自由派神學思想幾乎同一個時期接踵而至，在新英格蘭至中大西洋地區（Mid-Atlantic，紐約至華盛頓）自由的土壤上生根開花，在十八世紀初具雛形。1782年，悠古的波士頓國王禮拜堂（King’s Chapel）成為新大陸第一個承認一位論教義的教會，其牧師詹姆斯•富利曼（James Freeman，1759-1835）成為第一個一位派牧師。英國人約翰•莫瑞（John Murray,1741-1815）則於1793年成為波士頓普救派協會（Universalist society of Boston）的首任牧師。
此後近兩百年的大浪淘沙，兩個U都經歷了多次蛻變。一位派主張效仿耶穌愛的榜樣（避而不談救贖），熱心“社會公義”的解放運動，包括宗教自由、反戰、教育和監獄改革、扶貧、廢奴、廢除死刑以及後來的同性戀權益和同性婚姻。普救派同樣熱衷教育和社會問題，政教分離、監改、廢奴、廢除死刑、和婦女權益等。
日新月異的自由化思想、成員的流落、和共同關心的社會話題，使得兩個U亦步亦趨，越走越近，繼而在1961年合二爲一，成爲以波士頓為大本營，在全球擁有八十萬會員的美國UU協會（UUA），不再提倡耶穌的救恩，摒棄基督教名稱和十字架標誌，其信仰更多元、更自由化，著重點也從救人靈魂而轉向關心世上疾苦。
洋“一貫道”
曾經聽說過在東南亞地區的一貫道，信奉儒、道、佛、耶、回五教合一，當時聽了付之一笑，因為幾大宗教的基本教義根本無法調和，非此即彼，不可能同時成立。現在看來，美國的UU，似乎可與一貫道殊途同歸。
UU明確稱自己是接納多元宗教的非教義性融合宗教，成員中有基督徒，但也接納猶太教、伊斯蘭教、佛教、印度教、人文主義（人數可能最多）、無神論、不可知論、自然神論、泛神論、自然祭拜和巫術等。他們歡迎同性戀、雙性戀、變性人，也沒有種族、膚色和國籍的歧視。
UU不再把《聖經》作為信仰的聖典，認為其中很多內容是神話傳奇，要以批判性的眼光來讀。他們認為生活本身提供“經文”，也在兩百年來不斷尋找新的宗教和道德靈感，包括借鑑佛教法句經，道教道德經等。
雖然UU不再認同基督教身份，教會的很多儀式卻保存下來，包括主日“敬拜”，唱詩、讀“經”、禱告（默想）、講道、分享、主日學（宗教教育）、團契等。有一次在鎮上的佛倫教會（Follen Community Church UU）觀看孩子的音樂表演，發現椅背上一些傳統聖詩裡的“耶穌基督”字眼被換成“我的兄弟”，“上帝”變成了“大地”。對習慣有敬拜和禱告對象的基督徒而言，這樣的宗教儀式頗讓人有惶惑恍惚感。
漸行漸遠
如果說早期的一位派和普救派還有一點基督教的影子，UU合併後的去基督教化措施和新的信仰體系，已經使它和基督教沒有任何關係。即使很多UU協會對外名稱仍然是教會，雖然很多UU建築，特別是新英格蘭地區的名勝古跡，都宏偉壯觀、美輪美奐，很像人們心目中的教堂，UU與包括天主教和改革宗在内的普世教會已經漸行漸遠。
可以看到，UU現今的境況，和其早期信徒否認聖經的權威，對聖經的教導持懷疑和批判的態度不無關係。他們對耶穌神蹟的記載棄而不用，只把耶穌視爲一個善良的人和道德教師。然而完全相信耶穌教導的人，也必須接受祂神蹟的記載，否則正如英國文學大師路易士（C.S. Lewis,1989-1963）所言，耶穌若不是來自上帝，他只能是個瘋子，或是來自地獄的魔鬼，而不會是個賢德的教師。從UU追求人本主義的理性思維，將基督教信仰層層剝去，最終成爲今天似是而非的多元宗教的教訓，後人需要引以爲戒。如果丟棄《聖經》的權威，人的信仰最終會離神越來越遠。
另外，UU申明他們相信人可以自由選擇信仰，而不需要別人為他們的信仰做定義。誠然這樣，信仰的自由並不確保所期待的“結局”。生活常識告訴我們，在一個十字路口，人可以選擇左轉、右轉或直行，但三條路的終點一般來說是不同的。換句話說，殊途同歸（條條大路通羅馬）在現實中行不通，在信仰上也是一樣。仁慈的上帝允許人選擇接受和拒絕祂的救恩，但人必須為自己的選擇的後果負責，否則所謂選擇只是多此一舉，毫無意義。
如果把UU作為非宗教性的社會團體，他們在社會改革和爭取弱勢群體權利的很多事工上功不可沒。然而，他們試圖在世上建造《聖經》中那個沒有悲哀、哭號、疼痛的“上帝之城”，而抛棄耶穌對靈魂的救恩，不能說不讓人扼腕嘆息。雖然UU也許讓人覺得更寬容、更多元、更政治正確，也更迎合當今的潮流，讓那些不喜歡宗教信條但仍在尋求信仰歸屬感的新紀元運動人士樂有所居，然而這個信仰體系，最終無法回答人從哪裏來、往哪裏去、生命意義何在等終極問題。
UU思想從早期教父時代就有零星存在，為什麼一直到18世紀末才在北美新大陸，特別是新英格蘭地區生根開花，自成一統？因為篇幅的原因，留待下次討論。
（下期待續）
附註
1 “教會門前的石碑 ——邂逅UU隨感之一”，《心版》第23期。
2 本文參考資料如下：
• Mark W. Harris, Unitarian Universalist origins: Our historic faith, UUA, http://www.uua.org/beliefs/history/our-historic-faith
• A brief history of Unitarian Universalism, UU Congregation of Phoenix, http://www.phoenixuu.org/?q=node/3757
• Our beliefs and principles, UUA, http://www.uua.org/beliefs
• Unitarian Universalism, Wikipedia
作者簡介：屬雅歌團契，本刊第一任主編
責任編輯：吳京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