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的主

布萊特·巴道爾夫(Brett Baddorf)
編譯:吳京寧

攝影:Daniel Michalik博士(美國南極洲計劃提供)

阿蒙森—斯科特南極站坐落在世界最下端兩英哩厚的冰川之上,是地球上最遙遠的地方之一。科學家們利用這裡獨特的環境和地理,以在其他地方根本無法做到的方式,來進行天文學、中微子、地震學、氣象學等方面的研究。研究者們需要很多後勤保障人員,我就是這其中的一員。

我追隨妻子的夢想來到南極。莎拉是位醫生,到這裡工作是她的畢生目標。經過了漫長的多次工作申請,我終於申請到一個“物資人員”的職位。這意味著2017年我們將在南極過冬,那裡的冬季是一月到十一月。

我原來假設,與世隔離和六個月的黑暗,會深深地動搖在這裡生活的基督徒和其他人的屬靈生活。但是,我發現實際恰恰相反:還有什麼別的體驗能如此獨特地,把我們與曾經歷了歷史上最黑暗、最孤獨時刻的那位更拉近呢?

攝影:Hunter Davis

孤獨的祝福

為了不被積雪掩沒,科考站架高在冰面以上大約20英尺,分成三區:生活區、工作區和娛樂區。在冬月裡,儘管可能偶爾遇見有人從科考站的一個區走到另一個區,但如果感覺整個建築似乎被荒棄了,那也是很正常的。

我在變電站工作。儘管可以在室內走短路去上下班,我還是特意努力走略長的室外路線。這是一段特殊的禱告時間,在開始工作前駐足遙望冰凍的原野,提高自己的屬靈健康。在夏日裏,當太陽照在我們周圍的廣袤冰原上,很容易審視這片遼闊無際的大陸。而走在冬季的黑暗之中,我感受到了獨自置身於嚴酷的環境中這個現實。

與家人分離,缺乏正常的社區生活。你會覺得,在南極的這種極度與世隔離,對現代人是最困難的體驗之一。這種想法正確與否,我本應有更好的了解,因為基督就經常在黑夜中退入荒蕪之處。當環境帶來各種副作用,或者不時導致緊張時刻時,基督徒們會傾向於獨處,而不是遠離孤獨。

從最早幾個世紀的教會開始,信徒們就一直在尋求通過遁世隱居來加強、宣示自己的信仰。埃及的安東尼,一位被公認為修道主義之父的四世紀基督徒,本來要退居荒野獨處,但很快就吸引、形成了一個社區,並教他人如何讓通過與世隔離來進行屬靈自律,如何投入這看似嚴酷的獨處生活。

這裡的基督徒沒人感受到有呼召在荒漠中度過餘生,但是不可能否認單獨分別出來的一季的益處。在非南極的現代世界裡,很難找到一處可以獨處。我們每天被實在的、虛擬的社區所環繞,如何對待寂靜,就像如何找到寂靜一樣充滿挑戰性。

攝影:Hunter Davis

為孤獨所塑造

聖經中的沙漠和荒野不僅是退隱、靈修的地方,也是流放、徬徨和等待之所。約翰是科考站上參加我們教會敬拜的一位基督徒,也成了我的好朋友。他用艱難的語氣,向我講述了他已經惡化了的二十五年婚姻,他是如何無力挽救,與成年子女的關係也受損。

“我花費了好多年的時間想理清事情的究竟,但是始終不得,甚至連最基本的頭緒都沒有,”他最近這樣告訴我,眼中閃爍著一絲希望的微光。但在南極度過這段時間足以讓他,“以不同的方式來思考,明白這不僅是關於我。我當然知道我在其中有份,但歸根結底,這是關於與家人的關係。”孤獨幫助他從一種絕望、痛苦的境況中走出,而他按我們科研社區的語境,將神稱為“那至(更)高的權柄”。從這裏特殊的視角,他“明白了,我也許永遠不會理解為什麼事情會這樣,但在努力之後可以放手了;也明白了,癒合傷口是需要時間的。”

“在這段時間,我與我的至高者之間的關係得到發展,”他說,“在不久的將來,癒合將超越痛苦。當回到家裡,我已準備好開始一種新的生活。”

約翰的故事讓我想起《創世紀》第三十二章中雅各的那段過渡期,當時他正準備和家人回歸那逃離已久的故鄉。當離開南極大陸時,約翰會很勉強地離開這荒野提供的安全保護,但是不回家他就不會得到癒合。就像雅各無法知道,與兄長以掃團聚時什麼事會發生,約翰面臨的也是同樣無法預測的未來。他所抱有的希望就在於,那主宰一切新開始的神,是高於我們將面臨的任何處境。

黑暗中的低語

對我來說,這裡冬日最美好的時刻,是漫步在室外隔絕與黑暗交匯之處。當室外氣溫降至華氏零下90度、風冷效應平均30度時,走到外邊實在是讓人畏懼的。但是在荒野中每分每秒,我都感到神的無所不在與超越一切。

我的兩個越冬隊友開設了一門天文學課程。在課程臨結束時,最後的一晚是在室外,由老師講解從南極可以看到的各種星體。妻子和我相擁在一起取暖,注視那神秘的夜空,神這無法測度的傑作,一瞥祂的無限、美麗、愛與善。

科考站上的一個人對我說,面對著這無限的奇觀,卻相信神會為地球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星球甚至上面的人類操心,實在是荒唐的。但是,凝視著銀河系那無法描述的壯麗輝煌,我不可能覺得這些會與神無關。正相反,我感到了神輕柔的把握。

《詩篇》的作者告訴我們,白天屬於神,黑夜也一樣(詩篇74:16)。在黑暗中有一種安寧,是我以前從沒有注意到的,好像神在對我耳語,“是的,我是所有被造物的主,即使在夜晚最黑暗的時刻,我也在這裡。是我將白天和黑夜分開。”在黑暗中,我想起《詩篇》42章8節:“白晝,耶和華必向我宣告祂的慈愛;黑夜,祂賜我詩歌,就是向永生神的禱告。”

《約翰一書》1章5節:“神就是光,在祂裡毫無黑暗。”這一點我們都深深了解,但是黑暗卻總是會給人帶來不確定性和恐懼。

在南極大陸的黑暗中,我發現了造物主的存在,而且比我去過的任何其他地方更彰顯

我在南極最獨特的經歷是站在南極光之下。儘管從科學的角度懂得這一現象的成因,但還是很容易站在那裏為造物主所震撼。祂不僅是向我們展示某項簡單的功能,而是在展示一種無法描述的美麗。看著綠色的帷幕在一片貧瘠、不宜人居的原野上空跳動,人會禁不住在想,神是否把更精彩的傑作保留給了那努力來到天邊地極的少數人。

儘管我已將人生的多年投入到研究、認識神中,但是注目南極光的短短幾個瞬間,就提醒了我,我對於神的看見、理解依然是多麼的朦朧。

有一次我看到了所謂的“月亮柱”。從月亮而來的光被空氣中懸浮的冰晶反射,形成了從月亮延伸下來的光柱。我看到了兩個月亮柱,其中一個是一個完美的十字架形狀。

隔絕中的社區

南極的信仰社區是很小的。沒有教堂或禮拜堂,五個人在一間大會議室裡進行主日崇拜,偶爾的人數會達到八個,代表了不同的觀點和背景,每個人如何看信仰、看待神差異很大。

當我們在一起時,在讀到經文中的某一段時,經常有人會變得有點兒激動。例如,在讀《使徒行傳》時,亞拿尼亞與撒非喇之死讓我們感到困惑。
“為什麼使徒要告訴別人怎樣使用自己的金錢?”其中的一個問到,“我實在不明白他們錯在哪裡了。”

在這個真誠相待的社區裡,人們都感到可以自由地表達自己的想法。特別是當對某段經文感到難以理解,某位經常會將自己的情緒簡潔地表達出來,“神是良善的。”我們可以將這句表述作為成長的起點。歸根到底,神是良善的。

對於科考站上那些和我交談的人,耶穌基督的福音沒有多少吸引力。但是這種孤寂確實提供了如今在美國本土難得的開放對話空間。我和同事就信仰、聖經和神進行了引人入勝的探討,對話都是充滿尊重、發人深思的。人們在對我的信仰提出疑問的同時,依然願意對話、了解。我確信,在離開南極後,我和其中許多人的聯繫會依然保持很久。我也有信心,神會許可未來的對話成為持續的救贖生命的工具。

攝影:Joshua Swanson (美國南極洲計劃提供)

日出

九月裡,太陽終於越過地球的曲面,投射出它的光線。到了十月,太陽突然重新在地平線上出現,結束了半年之久不間斷的黑暗,科考站上一片歡騰。太陽升起,意味著飛機將重返科考站,送來給養、帶我們回家。在主日崇拜的討論中,我們將這與世界等待彌賽亞之前的長夜像比擬。

對於失去了夜空,我感到一定的遺憾。但在太陽長時間缺席後的再現,對於整個社區的觸動是如此的切實明顯,遠遠蓋過了我的遺憾。讓我感到欣慰的是,我知道,在回家之後,那曾向我展示月亮柱、極光,悄聲對我說話的神,依然會在每日的生活中等待著我。

攝影: Hunter Davis

編譯註:原文發表於《今日基督教》2018年一/二月號,經譯者刪節。翻譯、轉載獲原發行人授權。原文鏈接為:https://www.christianitytoday.com/ct/2018/january-february/cover-story-lord-of-night.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