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慶恩
數年前一部名為“道路(The Way)”的電影讓我深受影響。故事開始以一個上了年紀的父親忽然收到法國小鎮警局來的電話,說他的兒子在朝聖路(Camino Way)上喪生,需要他來收拾後事。他立刻奔到法國,把兒子遺體火化之後,在收拾遺下的行李中,看見他兒子的朝聖者護照,只蓋了一個起點的章。他深受感動,决定背着兒子的骨灰,替他完成這七百五十公里之旅,到西班牙西北部一個名叫“聖地牙哥星野之原 ”Santiago de Compostela的城市,朝拜使徒雅各的紀念教堂。把這本朝聖者護照的空白頁完全蓋滿。
這三十多天的行程,所遇的意外,危險困難不用多說。最終到達教堂,在崇拜之中,當那巨大的銀香爐從教堂一邊擺動到另一邊,乳香散滿全聖殿, 他彷彿看到已故的兒子站立在詩班行列之中。內心得着安慰。
使徒雅各,西庇太的兒子,依教會歴史,曾到西班牙傳道。他回到耶路撒冷時,被希律亞基帕殺頭。遺體被天使拿去放在一條無人無舵的小船上,後來被人帶到今天的聖地牙哥,星野之原,在他的墳墓上蓋了一座宏偉漂亮的教堂。自一千年前,無數的信徒從歐洲各城市,四方八面徒步向這教堂朝聖。今天最普為人知就是從法國邊境的七百多公里的一段。
去年底我召集了六個喜愛步行的親戚朋友, 参加這朝聖的行旅。我們選了從葡萄牙海邊的一段:一百公里長。估計要走六天。因種種的個人理由,我們選在三月初起行,雖然這不是理想的旅行季節, 是當地的雨季。新年一開始,就遇上一連串的困難。最先是我們中間一個八十三歲的朋友,他的妻子忽然中風,性命垂危。他對我說,暫時不想放棄行程,因為妻子很可能在一,兩個月中去世。若是如此,他也可以藉此解憂。農曆新年時我們隊中的一個親戚,我在香港的表妹來電,照顧她媽媽(我的九十三歲姑媽)的印尼佣人,她在印尼的丈夫交通意外突然去世,要奔回印尼處理後事,若三月前她不回來,媽媽乏人照顧,她們夫妻倆也不能成行。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中風的妻子慢慢的恢復,可以進食,說話,但不能行動。她的丈夫對她很好,把她接回家療養,僱了兩個佣人照顧她。若他真的要隨我們行這朝聖之旅,良心上總說不過去。他决定放棄了。到了二月底,那印尼佣人回來了,怎料我的姑媽不小心跌倒,傷了頭骨,疼痛非常。我表妹夫妻兩人也逼得放棄此旅。
起程那一天三月二日剛逢波士頓大風雨,我的妹妹住在昆西市一個半島上。中午潮漲時把唯一的通路淹沒了。潮退後路還是不通。最後我們這七人團只餘下三人。在風雨中趕到機場,看見局面亂紛紛。原來因風暴影響,供應機艙食物的車輛不能靠攏,這段航程沒有服務,乘客要各自備晚餐。終於飛機起飛了,我默默感恩禱告。經過中途轉機,又上計程車,傍晚到達葡萄牙邊界古鎮Baiona,正是這最後一百公里朝聖的起點。
未成行之前我每天看天氣預報,都是未來六天,天天下雨。我們已作好最壞打算,帶備雨帽雨衣雨鞋,還準備了感冒,退燒藥。打算傷風感冒也繼續支撐下去。怎料第一天預告我們有八小時的陰天,下午四時後開始下雨。早上趕緊吃罷早餐,把所有行李處理好交人託運到下一站,帶着水壺,乾糧,地圖就匆匆起行。沿着大西洋的海邊行走,右邊是白牆紅瓦的西班牙式整齊小房子,左邊是婆娑的棕櫚樹,潔白的沙灘,無際的大海。這一天二十六公里,雖然路途頗長,實是賞心樂事,何苦之有?中午剛好經過一間海鮮餐廳,兩個隊友都不約而同的要光顧。但我說“若花一小時的陰天在餐館享受,就要多一小時雨中走路”。他們很不樂意的隨我繼續走路。將近四時開始下雨,我們離下一個城市已不遠,忽然發覺下一站的酒店名稱,地址放在已託運的行李上。茫茫大城何處安歇。那天恰巧是星期日,替我們安排行程的旅行社不辦公。我的手機只能接通美國。不能成行的妹妹雖然有行程資料,但她住在昆市,交通電源斷絕。不能與她聯上。在雨中傍徨無措,唯有禱告,得着平安。接着想到雖然不能用國際長途電話,但可以用WhatsApp嘗試找在香港的表妹。七小時的時差,在晚上十一時後她竟然接了我的音訊,解决了當前的困境。當我們踏進這酒店的大門,彷彿體驗了約瑟找到伯利恆客店馬槽的心境。
恰巧那天是我七十嵗的生辰,為了補償隊友享受不到的海鮮午餐,我晚上就補請他們吃一頓豐富的海鮮餐。在舉杯暢懷之中,想到摩西在詩篇九十章說到,普通人七十是生命的終點,而所矜誇的不過是勞苦愁煩,轉眼成空。不禁感慨萬分。
第二天路程是二十一公里。早上濛濛小雨在城中穿過。後來開始上山,沿着古時的棧道行走。路旁遇到不少水泉,清澈可供飲用,聯想到耶穌對撒馬利亞婦人說,“我所賜的水要在他裏頭成為泉源,直湧到永生。”
下午到達一個小鎮,順利的找到旅店,但店主卻說我們預定的房間,昨天旅行社已來電話取消了。房間是有空的,但要我們再付錢。原因是在香港的表妹要求他們退還旅費,他們把所有人的訂房都取消了。我們慶幸有地方可住一晚。到明天再和旅行社理論。
這次步行有一個經歴,是從來沒有遇過的。我們每到一個叉路口,若有人在場,必自告奮勇的為我們指路。當地人知道凡外來旅客,一定是走朝聖之道的。况且這朝聖之路,路標非常清楚,所以這六天來走了無數分叉路,從未有走失。接着這幾天,有走二十公里,有走二十五公里的,每天穿上雨衣,低頭疾走。經過大街小巷,有時踏在花崗石鋪的古道上,兩旁的石墙佈滿了青苔。有時走在繁忙的高速公路旁,大卡車旁身而過。使我想到明朝黃河奪淮的情形。這條千年古道一部份被當今的汽車佔為己有,沒有留下半點餘地。經過了多少教堂,多少掛上耶穌的十字架(crucifix)。其中一個豎立在路旁一個小草坪之上。當我跪下禱告,起來回身一看,看見一壁有門的石牆,上刻着(depositinfanti)。我猜是存放嬰兒遺體的墓地。那些未受洗而去世的嬰兒,作為父母,內心是何等的憂傷無奈。最後一天,遇到一個背重行囊的長者。原來他也是同路,年紀比我還大。但與我們不同,他沒有託別人運輸行李,全背在身上。況且他是從葡萄牙的一個大城出發,全程要走二百六十公里。聽說這樣的旅程,他每年共走二千公里。對着他,我們慚愧得無地自容。
這一天雨下得頗大,我們經過五天的辛勞,有點油盡燈枯的感覺。我的脚也磨起了水泡,步步為艱。進到那莊嚴宏偉的教堂,跪在聖壇前,忽然覺得重擔釋放了,內心份外安寧。到晚上彌撒時,當修女的歌聲初起,神父步入聖壇,各會眾起立時,我不覺熱淚滿眶,泣不成聲。感到我如何不配,承受這莫大恩典,賜我豐盛的生命,和這次機會完成這朝聖之旅。雖然彌撒用拉丁文和西班牙文。但我仍依時以主禱文,尼吉亞信經和認罪文回應。彌撒後我仍留下。修女和另一個神父繼續唱出不同的聖詩,我看到一小群會眾約十多人繞着聖堂的外牆行走。我抱着好奇心也跟隨他們。原來聖堂的外牆掛着多幅雕像,是耶穌上受難之路的十四個站。(Stations of the cross)每一個站信徒們都作一個簡單的半跪,接着俯首禱告。當到了第十一站,我看到耶穌躺在地上,伸出右手,任由兵丁用鎚子把釘透過手心釘進木裏。這一鎚一鎚帶來的痛楚,只是致死苦難的開始。我不可以想像耶穌那時的感受,我不覺又垂下淚來。我想經過這六天朝聖體會到的一點點苦楚,才能開始領畧到耶穌十架的苦難。
最後我將蓋滿了章的朝聖者護照帶到教會的辦事處,換取完成證明書。原來那天我是第一百二十一人完成這朝聖之旅。他們說夏季每天有千人以上完成。去年完城這旅途有二十五萬人之多。我們起初是以觀光旅遊運動目的來参加,怎料最終得着朝聖者的屬靈經歴。(03/31/2018,Weston)
作者簡介:屬石函團契
責任編輯:張子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