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黃國倫牧師
《心版》編輯組
編者按:黃國倫牧師是CBCGB華語部 2017年春季(3/17-3/19)佈道會講員,五堂講道的主題為“意料之外”。黃牧師來自臺灣,早年在美國留學並奉獻為全時間傳道人,後來接受呼召回臺灣,投身媒體宣教、開拓植堂、家庭服事,並以創意事工促進教會與當代文化對話,對教會發展多有具突破性的策略觀點。他曾任Good TV節目主持,自2001年起與師母許力今一起在台灣開拓多間教會,包括淡江教會、台北101教會、南港心欣城市教會等,2009年起參與紐約救贖者長老教會與提摩太.凱勒牧師發起的 City to City 國際性都市植堂事工網絡,並於2015年於成立 City to City Taiwan 以推動華人地區教會更新運動。
黃牧師在佈道會期間,接受了《心版》同工的採訪。
基督徒面對當今社會議題,應該如何回應?
華人教會一般比較忽視這些議題,這是外在的果子。我們傳統概念認為福音是針對個人、家庭的,其實福音不僅關乎個人,而是針對神所創造的整個世界。如果只是關心個人得救、成聖、基督化家庭,或者親友是不是基督徒,其它的事就與我無關,因為我要到天上去,這個世界要結束,所以我不會關心。但如果我們對聖經有更透徹明確的認識,神所有的創造之物都在等待被贖,我們只是初熟的果子,第一批得救的。“For God so loved the world”,我們說“神愛世人”,實際上神所創造的祂都愛,不只是人。如果神愛的不單單是人,那基督徒就有個使命,有個命令,要照顧管理好這個世界。
如果教會在這個基本點上不認同,他會認為這些話題不關教會的事:你在外面作,但不要由教會來主導服事這個世界和世界的需要。一些西方教會已經意識到,福音不是個人的拯救,而是對世界的拯救,福音要進到文化裡,不是毀掉文化,而是要更新文化,帶給文化一個新的方向。據我的經驗,大部分華人教會認為,我們只需要關心神的事情。這世界是世俗的、不潔淨的,我們不要沾染世界的污穢。所以你看到的是果子,不是原因。
如果回到聖經,看神起初的創造,祂說:“要生養眾多,遍滿地面,治理這地”(創1:28)我們是按照祂的形像和樣式而造,代表祂在地上治理。在一些有王的國家,公共場所掛著王的像,要讓人知道誰在治理。同樣我們也是帶著神的形像,代表祂的身份治理這地。福音派教會的焦點一般只注重人的墮落、耶穌的拯救、和新生命,但這只是神旨意的一部分。祂還要恢復我們、修復我們,回到祂起初的目的,就是代表祂管理世界。人透過這個架構看到的,是比較整全的福音——人得救不是要等著上天堂;從得救到上天堂之間有個創造的委託(mandate),我們要代表神作治理的工作。明白這個,你就會在意這個世界,包括環境,包括婚姻。耶穌在福音書中經常說“起初”,就是要回到創世紀,回到神本來的心意。
華人教會的牧長執怎麼帶領、切入、開展社會關懷事工?
教會有沒有社關委員會,和教會的DNA,為什麼去作社關是不一樣的。回到神起初的創造,如果照顧貧苦人是你領受的委託,是教會的根基之一,這就不是加出來的事工。在華人教會提社會公義、社關事工,很容易被貼上社會福音的標籤。對於墮胎、同性戀或同性婚姻等問題,不知道怎麼對付。一些福音派和基要派的教會不敢講社會公義,碰都不敢碰。一些長輩不只是害怕,而是強烈反對,因為他們認為會進到自由主義裡去。其實不然,這一切都是神託付給我們的。
教會對世俗文化的態度可以分五種:一、敬虔主義(華人教會的主流)。認為不關我們的事情,就是分別為聖的概念。二、福音主義。比敬虔主義稍好,除了敬拜神,也為世界上的問題禱告,但只是禱告而已。三、前進的教會。提倡積極參與政治,去抗議、舉牌、抵制一些流行書、電影、音樂等,卻不能提供替代品。四、隱行在社會中。認為信仰屬私人範疇,不去影響別人,甚至不分享福音,我稱他們為特勤人員(secret agents),和第一種人完全對立。五、參與和付出。真正地在服事,而且用服事來參與社會關懷,關心愛滋病人等。這時你才可以提出,我愛你但不認同你的生活方式,人家才會感受得到你的愛。
第一類不是主流,連次文化都不是,別人看不到你的影響。第二類比較好,有介入,但僅是禱告,為世代呼求,不太作實質性的事。第三類比較強勢,尋求改變法律、改變政策,給人的印象是抗議、狹隘、什麼都拒絕。第四類完全信仰私人化,稱不上基督徒。第五類是真正有社會公義心,愛城市裡需要被愛、關心和照顧的人。社會公義必須帶著真理,但是真理沒有愛,只是神的公義,讓人很難下嚥。如果教會懼怕,就完全不參與,完全被動,其實華人教會幾個世代以來確實是這樣。
北美華人教會怎樣牧養千禧一代,怎樣面對年輕人不囘到本教會和教會老年化現象?
文化和語言有關係,甚至文化為母語所決定:母語不一樣,文化和思維方式也不一樣。華人教會第一代和第二代的溝通,是跨文化宣教,不能認為他延續你的文化。我20多年前在加州做英文部牧師,屬於1.5代,可以和兩代基督徒有聯繫。沒有這樣的橋樑,他們會分化。北美的主流文化是英語,然而教會中說中文的成員屬於強勢,如果不突破本位主義,而是以強勢的中文文化主導下一代,是行不通的,教會也沒有未來。認爲有一個英文部事工,給他們更多的自由就可以,也是不夠的,因為他們有不同的文化,他們的眼界(scope)比我們寬大。
一個本位主義的老年化教會值得挽回嗎(worth saving)?上一輩基督徒會對下一代有負擔,但是華人教會不能本位主義,如果讓英文部當主流,給他主導權(leadership),中文部成為他們事工的一部分,這樣會行得通,他們會騰飛。但是操作上很難,因為本位主義現象嚴重。
大約90年代開始,在加州有下一代亞裔建立的教會,他們快速發展,有爆炸力,有生命力,當時很多華人教會的孩子都去了這樣的教會,他們的興起,還是有母語的因素。
對於全教會性的佈道會、退修會、和在節假日請主要講員作多堂講座的培靈會等特會模式,您有什麽看法?講臺信息應該怎麽針對現今的聽衆?
我離開北美18年,不清楚最新發展,但是教會曾經對佈道和培靈有個二分法:“佈道不培靈、培靈不佈道”。一個月四個主日全部用來造就還是傳福音?這是個長久以來的問題。人多的時候傳福音,但是基督徒的建造怎麼辦?這些年來我們改變作法,每個主日的講道既培靈又佈道。這對講員很有挑戰,但也是非常對的傳福音和造就的方式。如果這樣,你就不需要特別的培靈和佈道的活動,反而可以用復活節、感恩節、聖誕節作其他建造的聚會。
對於講臺信息的處理,講道不可少,看你怎麼去處理。現在都在做媒體事工,包括劇目、短講、PPT,都是很精簡的方式,但是不可取代講道的部分。講道的內容不吸引人,可能是與這個世代脫節;如果聽衆在忍耐你的講道,可能信息有問題。
您建立的教會有鄉村草根,也有城市高教育、高收入族群,是怎樣調整牧養策略的 ?
福音只有一個。現在教會經常提的處境化或境遇化(Contextualization),就是結合當地人真實的需要。很多人走不進教會,不是不需要耶穌,或是不接受福音,而是不能接受你所呈現出的文化,以至於文化變成他信耶穌的門檻。如果把門檻挪掉,按對方可以接受的方式,把福音帶給他們,福音可以達到所有人,無論有錢沒錢,有教育沒教育,都需要主。我在美國讀完書,到臺灣淡水宣教,那裏從沒有人問我進化論或上帝是否存在的問題,而這經常是90年代來美國的中國學者問的第一個問題。
同樣的,對於高收入、高教育的城市族群,也不能本位主義,要用他們的語言,針對他們的文化,做跨文化的宣教。有人不明白我們爲什麽去臺北101大樓去宣教,因為那些在社會金字塔最頂尖的人,也需要福音。我們找的不是基督徒,而是不信耶穌,不信福音的人。我們作的不是標新立異,而是在宣教。他們在公共場合出現,馬上被發現,一轉身就有人拍照,要簽名,因為他們是名人,不可能有正常的敬拜,或參與服事。我們作的就是哥尼流事工(使徒行傳)的模式,通過親人朋友的介紹,接觸福音,以致全家信主。我們沒有廣告,連網站都沒有,都是私下發展。目的就是提供一個安全的地方,照顧到他們的隱私,讓他們可以聽到福音,並且參與服事。我當年接受紐約曼哈頓救贖者長老會的邀請和挑戰,就是要到最不容易聽到福音的城市中心去傳福音。
面向101大樓中社會成功人士的職場事工,怎樣才能不陷入成功神學的範疇?
教會中大部分人不清楚信仰和工作的關係:除了誠信,不要說謊,不要作假,在職場上傳福音,信仰和工作有什麼關係?這是教會要思想的:你為什麼工作?大部份人要自我實現,職位低的人要生存,高一點的人要證明他是誰,要證明他的價值、他的身份,自我感覺。有些人是為了錢,更多人爲了他的成就,他建立了什麼,就是基督徒也不例外,但這不是福音。
福音是——我的身份、我的價值是從耶穌來的,因為信了主,我知道我是誰,我是有價值的。如果一個人窮極一生,根據工作定義他的價值、他的身份,了不起得個諾貝爾獎。但基督徒正好相反,在開始的時候已經知道,耶穌基督定義了我的身份和我的價值,這樣我的首要目的就不是自我實現,而是一個呼召,來服事神所愛的人。你仍舊盡你力所能及,做到你的最好。為什麼?因為你要藉此愛神。這和一個藉著工作找到自我身份、自我價值的人是天壤之別。自我實現是條死路,你不知道你是誰,只能通過所做的來證明你自己。如果基督徒沒法逃脫這個,比成功神學更嚴重。
您常講到教會的DNA,請具體解釋一下。
一個教會有沒有關懷事工和關懷是不是教會的DNA(本質)是不一樣的。有人骨子裡就是要愛你。有人用關懷作爲手段,要讓你來信福音:我關懷你但你不信耶穌,我就去找下一位,或是你信了我也找下一位,這不是福音的DNA。福音的本質,就是按神愛世人的愛去愛每一個人。因此,一個同性戀者知道你愛不愛他。真正的關懷,才能帶出真理。我們和慈濟功德會不一樣,從接受者的角度來看,教會可能比不上慈濟。給我們的反思是,教會再大,和社會有什麼關係?所以只能回到聖經,揣摩神的心意是什麼,什麽是教會的本質。
採訪:陳一萍、潘 瀾
整理:潘瀾
責任編輯:陳一萍